从古至今,扁担是最普通、也是最常见的工具。只要放在肩头,无论是挑还是抬,都是力量的支撑,体现能力和实力。一条扁担在一辈辈的岁月中,担走了春夏秋冬;在一代代的生活中,担起了喜怒哀乐。当扁担落在沙石峪人的肩上,就不只是一种力量的展示,而是一种时代的担当,凝聚成奋斗的精神,在天地间挺起了中国农民的脊梁。初秋时节,我们走进沙石峪,再翻阅那些数字和故事。
张贵顺:望山叹山治理山
“抬头是山,低头还是山。白天看着山,夜里梦见山。好像这辈子就得跟山干上了!”
今年77岁的李凤忠说,他们村曾是“土如珍珠水如油,漫山遍野大石头”,四外八庄有话儿“有女不嫁沙石峪”。
沙石峪村位于遵化市城区东南约20公里的山窝里,是一个在地图上很难找到的“点”。半个世纪前,这个小山村的人民在新中国农业发展史上留下惊鸿一瞥,成为闻名全国的“当代活愚公”。李凤忠说,这要感激当年的老支书张贵顺。
当年张贵顺(中)和社员们在田间。(资料片)
因为都是山,沙石峪缺地。全村耕地“瓢一块、碗一块”,亩产粗粮30余公斤,村民靠吃救济粮度日。沙石峪没有井,吃水要到邻村大狼峪挑,翻山越岭往返十来公里。没水少土、一穷二白,村民们叹息:这里养不了人,唯一的出路是搬走。
村党支部书记张贵顺心里也急,望着环绕村庄的大山,他认一个“死理”——腿总比路长、办法总比困难多。他觉得沙石峪村的“病根”有两个:一个是穷,一个是孤。拔掉穷根就得治山,治山就得大伙儿一起干。
1957年12月,张贵顺到北京参加全国农业工作会议。参观农业成果展时,他被山东莒南县厉家寨村整山治水、科学种田的先进事迹打动。毛主席亲笔批示:“ 愚公移山,改造中国,厉家寨是一个好例。”回到村里,张贵顺对乡亲们说:“咱们也要学愚公移山,改造沙石峪!”
“为了过好日子,又有干部领头,没有不愿意干的!”李凤忠说起那段日子挺兴奋,当时他是村团支部副书记。“老书记说,愚公移山是一户子子孙孙干,沙石峪有几十户的子子孙孙,咱们还移不了一穷二白这‘两座山’吗?”村民们深受鼓舞,在张贵顺的带领下,大家开山、劈石,晚上提着马灯坚持夜战两小时。妇女主任赵风兰带领“女将”从石缝中找土垫地,很快建成了当时面积最大的一块地:三亩二分。为了纪念这一历史性时刻,村里在地头竖起了一块碑:青年有毅力,一块石头垫块地;老年有毅力,青年地上老头坝。李凤忠记忆犹新。
从此,沙石峪的“家底”厚多了:耕地扩大了150多亩,种植了300多亩松柏林,发展了4万多棵各种果树,粮食总产量近两三年比过去提高一倍以上……1962 年6月27日,《人民日报》在头版头条刊发了沙石峪人“移山造田”的事迹,周恩来总理看后非常高兴,称赞沙石峪为“中国北方农业的一面旗帜”。
这下沙石峪人的干劲儿更足了。1966年春节刚过,全村的“造田运动”进入高潮,利用农闲时间,组织100名青壮劳力去担土,历经10天奋战,村里又多出了一亩良田。今年83岁的王义春曾是民兵连副连长,当时也是一员“猛将”。他解释了“万里千担一亩田”的来历:“100名劳力每天走10里是1000里,10天就是1万里;100名劳力一天挑一担是100担,10天就是1000担。这一亩地来之不易呀!”
1966年4月29日,周恩来总理第一次来到沙石峪,参观后满心欢喜地说:“你们干得好!”他称赞沙石峪人是“活愚公”,并高兴地说:“沙石峪改造成这个样,在中国还是少有的。”
的确,因数年的持续治山,沙石峪变了。全村共造良田500亩,较以前扩大了近6倍;开凿出直径17米、深15米的蓄水池,解决了新开垦农田的灌溉问题;27个民兵奋战10个月建成愚公洞,改变了四面环山难出行的困境。
历经十余年的苦战,沙石峪由一个需要国家救济的“缺粮户”变成了“余粮户”,从1957年到1965年,9年共向国家上缴粮食20万公斤。从1964年到1965年,向国家交售干鲜果品8.5万公斤。勤劳勇敢的沙石峪人,创造了“万里千担一亩田,青石板上创高产”的人间奇迹。沙石峪吸引了全国和世界的目光,各地各级1875个参观团、16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223个代表团纷纷来学习,其中外宾有1万多人,国家元首46位。
这个大山中的小山村,成为闻名世界的“明星村”。
周国军:靠山爱山守护山
进入8月中旬,沙石峪村爬满山坡的葡萄陆续涨红了脸,不少村民带上炊具和生活物品,拖着行李搬到葡萄园的临时住房里。从这时一直到国庆节前夕,沙石峪村每天都有来自京津冀的游客采摘葡萄,村民们时时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
山还是那座山。沙石峪村党支部书记周国军坦言,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相比,沙石峪的村民们早已从“憎山”转变为“爱山”。几十年来,他们凭着“万里千担一亩田”的那股子“愚公精神”用山靠山,大力发展葡萄种植,换来了今天的幸福生活 。
周国军(右二)讲述沙石峪的历史和现实。
当年老支书带领村民解决了温饱问题,“愚公精神”是不是过时了?周国军说,战天斗地是沙石峪人的本色!他回忆,村里虽然有了土地,但因为土质不好,粮食没有提高产量的空间。经过几十年的探索,全村开始大面积种植葡萄,每亩收益比种粮食提高了十倍。
“用山,我们其实也走过一些弯路。”周国军说,90年代后期,受“无工不富”思潮冲击,村里曾陆续办起了采石厂、橡胶厂、化工厂,然而村民们发现,腰包虽鼓了,可原本满山的绿色变得灰蒙蒙,粉尘把花苞糊住,连葡萄也失去了生机。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沙石峪人意识到还是绿色“生态饭碗”最可靠,于是污染企业被陆续关停。2010年秋后,隆隆的机械轰鸣打破了沙石峪村东山的宁静,两台挖掘机趴在山坡上,挥舞着长臂挖出一块块石头,村民张立柱指挥数十名青壮年,用石头垒好坝阶、做成梯田……穿越时空,“当代活愚公”的故事仿佛再次上演。所不同的是,有了现代机械,仅半年时间,张立柱就把从周边流转来的18亩山坡地连成了片,“挖”出了面积为30亩的葡萄梯田。第二年,葡萄喜获丰收。受此激励,土地流转很快在村内兴起,“造田运动”此起彼伏。
像是听到了家乡的召唤,在外务工或做生意的年轻人纷纷回村:35岁的李文龙放弃汽修生意,成为30多亩流转土地的主人;40岁村民李广顺关掉铁矿,专心研究起了种葡萄;46岁的高国利处理了在外承包的山厂,回家一边经营葡萄园,一边开起了农家乐……周国军欣慰地说,村里葡萄种植面积已有近千亩。桃子、李子、柿子、杏等果树见缝插针,使村里的果实采摘季节被最大限度延长,漫山遍野总是绿意盎然。每到农闲时间,村民们都要在山坡地里加固坝阶、清理碎石,愚公的故事一直在延续。
愚公不愚,与时俱进。为全面展现沙石峪人战天斗地的光辉历程,激励后人传承和发扬“当代愚公”精神,在当地相关部门的帮助下,沙石峪村建起了村史馆,此后又将其升级为沙石峪陈列馆,并在广场上立起了由汉白玉制成的周总理雕像,以纪念周总理在20世纪60年代曾两次来村视察鼓劲。沙石峪陈列馆被命名为“全国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吸引了全国各地越来越多的游客。
藏在山窝窝里的沙石峪名扬国内外,崎岖的山路却成为它的减分项,游客来访,堵车一度成为“家常便饭”。为了变山路为通途,在遵化市委、市政府大力支持下,周国军带领村民先后修通了贯穿村子南北的主路和西山、东山两条环村路,总长6.3公里。其间,村民们个个摩拳擦掌,主动出义务工,又拿出“愚公”劲头清石、垒坝、建挡土墙……
如今,平整宽阔的柏油路将友谊树、大口井、愚公洞、青年林等景观连成一线,形成了高标准的环村旅游景观带。周国军还带领村民们在路边栽植了万余株海棠, “忆总理”海棠大道吸引了各地游客前来争相打卡。村内3家超市开起来了,10余家各具特色的农家乐红火起来了,各家各户卖农产品的摊位在广场上、马路边摆起来了……这个仅有257户、910口人的小山村,村民们端起了红色旅游“饭碗”,在旅游旺季每天接待游客万余人。
以红促绿,以绿促红,相得益彰。周国军说,村里的千亩葡萄园每年都能被各地游客采摘一空,价格还远高于市场价。全村已实现平均一家一辆小轿车,在县城户均一套楼房,村民人均年收入超过3万元,远高于全市的农民平均收入水平。
回望24年前,85岁的张贵顺因病去世前留下遗嘱:“死后把我埋在村子的北山坡吧,我得看着咱村儿越来越好、越来越富!”
24年弹指一挥间。安眠于北山的老书记,一定听到了“万里继续走,千担永远挑”的声音,看到了全村靠山致富的好光景。他的梦想已然成真。
徐绍震:进山问山领略山
“我是看着父亲的报道、听着父亲的报道故事长大的。”徐绍震的女儿、原唐山晚报热线部主任徐晓健讲起父亲的过往,热泪盈眶。
徐绍震的老家在遵化,他对家乡和沙石峪有着别样的情怀。当他走进大山、面对大山的时候,却有了别样的感觉。1962年,作为党报记者,徐绍震乘汽车、坐驴车、改步行,来到了热火朝天的沙石峪,一住就是几个月。他与沙石峪人同吃同住同劳动,虱子成了身上的常客,腿上长了湿疹,脓水顺着裤腿往下流。他在农家炕头与村党支部书记张贵顺促膝长谈,在田间地头和村民们一起挥汗如雨,将笔触伸向青山,将足迹布满山野。他和新华社记者李东升挖掘沙石峪人战天斗地的故事,与沙石峪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1962年5月12日,《唐山劳动日报》刊登了徐绍震的《今日愚公移穷山》。时隔半个多世纪,人们在这篇报道的字里行间仍能感受到当年愚公移穷山的火热。
1962年5月12日,《唐山劳动日报》头版刊登通讯《今日愚公移穷山》。
“父亲的报道传递着‘新愚公移山’精神。这种精神在沙石峪人的身上,也在父亲的身上。现在看那些泛黄的老报纸,就好像跟父亲交谈一样。”徐晓健潸然泪下。
在徐晓健的眼中,徐绍震是一座“精神的大山”。她从小在报社的院内长大,记忆中父亲从没按时下过班、按点吃过饭,他总是手握毛笔、嘴衔铅字看着报样,送去的饭菜总会晾在一边很长时间。
“他不是在采访,就是在采访的路上,一走就是几个月,就连我和哥哥出生都没在家。大地震后,他在单位救灾,根本顾不上我。”徐晓健说。
1976年唐山大地震,徐晓健的母亲受伤被送到外地救治,哥哥帮忙救人。本在单位值班的徐绍震就地组织开展抗震救灾,第二天回家看了一下就返回了单位。后来,徐绍震奔赴秦皇岛参与报纸恢复出版工作,8月4日《唐山劳动日报》再次与读者见面。“地震那年我13岁,在废墟里兜兜转转,吃百家饭,睡百家屋。父亲总是在忙,眼睛里都是血丝,他说好多同事在地震中遇难,他一定要把报纸办好。”
徐绍震惜纸如金,亦如沙石峪人惜土如金。沙石峪人众志成城移穷山,而徐绍震父女又何尝不是在报纸这座文山中接续耕耘?“他工作时心无旁骛,每一个纸片都写满了字,我在旁边抄报纸等他。那时候我就想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
1997年,徐晓健圆了记者梦。父亲成了她的老师,要求她一定要脚上沾满泥土,笔下充满真情。父女俩经常探讨新闻稿的写作,做到字斟句酌、精益求精。父亲还是“特殊读者”,每天都会精读晓健反映民生问题的稿件,提出一些意见。徐晓健用一篇篇稿件帮助群众解决实际问题,热线部收到了50多面锦旗。“我也曾去过沙石峪采访,是踏着父亲的足迹,用心用情写新闻,没有辜负父亲对我的期望。”
2019年,86岁的徐绍震在晓健的陪伴下再次来到沙石峪。看到沙石峪新貌,他感慨万千:“沙石峪变得这么好,以前可不敢想。”从沙石峪回来不久,徐绍震带着对新闻的忠诚和挚爱走了,将自己用一生诠释的党报人精神留给了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