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海云
翠柳依依,映衬着花儿开放的姹紫嫣红;白云悠悠,俯视着人间五月的蜂拥蝶舞。西辽河畔又迎来了四季轮回的最是一年春好处。
一甲子蹉跎岁月,六十载燕去归来,本应是人生可喜可贺的里程碑。可是,漫步在西辽河畔,我的心底却波澜不惊,不仅没有把酒邀明月,采菊向东篱的感慨与畅想,反而有一丝丝颇觉沉重的抑郁之感。清风微抚中,眼前的西辽河平湖如镜,橡胶坝上的两条金龙昂首欲飞,归乡的燕子成群结队,或振翅云霄俯冲戏水,或畅穿杨柳嬉戏巡游。风光优美如画,可似乎缺少一座山?堤畔游人如织,但没有我想点击确认的那一位?公园里红花绿树,却唯独没有一棵老山杏?记忆的“回车”一刹那启动了自动挡,人也随之穿越回到了那并不太遥远的故乡。
“兰子,今天晚上你怎么和往常不一样啊?到现在连一句话都没说过,这可不是你百灵鸟的性格啊。”
“嗯……”
“怎么了?兰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说出来哥听听。”
“嗯……没有……”
那一年兰子刚满十八岁。我和兰子两家是几代相邻,我们俩更是青梅竹马,给屯里乡亲的感觉就像亲兄妹一样。特别是天真无邪的髫龄小童之初,因为兰子的父母亲常年在外做一些小买卖。因此兰子从小就经常吃住在我们家,一天到晚像小尾巴一样跟在我的身后,甩都甩不掉。已经忘记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西头山坳里那棵百年老山杏树,便成了我和兰子约定俗成的玩耍的地方。每当春风染绿了杨柳枝头,吹绽了满山遍野的野山杏花时,我和兰子也一定会跑到那棵老山杏树下,手拉手环抱着那粗糙遒劲的树干,仰头望着枝头满眼的粉红,对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尽情呼喊———开花喽!开花喽!而到了夏天,我和兰子则大多选择在晴朗的夜晚,并肩坐在老山杏树下,一边数着天上的星星,一边聆听着原野间的蝉鸣蛙唱,一边尽情享受着凉风徐送的芬芳。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外人面前,我们增添了应有的矜持,但是在只有我和兰子的二人世界里,我们仍然放肆如初,一直自然地纵放着我们的两小无猜,并且随着步入人生的花季雨季,心有灵犀已经成为我和兰子的通用属性。在那花开花又落的四季轮回中,村前的小溪以淙淙的琴韵为兰子银铃般的笑声伴奏,溪畔的碧绿苍苔上,也叠印着我和兰子童年的小脚丫,在最忘情的日子里,我们自己都默认了我和兰子就是天生的一对。假如没有那十五天的别离……
那是人间八月天。
终于熬过了两个星期的学习培训,在农历八月十五日的夕阳卡在西山尖儿的时后,我急切如愿地赶回了家。饭都没有顾上吃,脸也没洗一把,在母亲的连声召唤中,我快步向西山坳跑去。到达西山坳,夕阳已经滚落山后,把晚霞挂满了天边,老山杏的枝头也缀满了粒粒金黄。我一边欣赏着故乡的黄昏如画,一边期待着那“春风玉露一相逢”的美妙时刻。在等待中,晚霞收去了它的余晖,夜幕悄悄地降临,一轮金黄的圆月也挂上了中天。兰子的身影却一直都没有出现。我也曾背靠老山杏树眯起双眼,幻想着那曾经上演多次的一幕会重现。因为在曾经的春花秋月中,只要我做出这个姿态,一定会有一根少女大辫子的发梢悄悄地撩拨我的脸庞。如果我假装大吃一惊,便会引来一串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如果我假装未觉,便会招来一句黄莺出谷般的娇嗔:“你都知道我来了,还装。”然后,一缕带有少女芳香的微风便会扑向我的胸膛。……夜深了。兰子没有如约而来,虽然我说不出个中的原因,但我知道在过去的十几天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而且可能是出乎我意外且不可逆转的。
回到家里,母亲正在灯下缝补衣衫,炕桌上的饭菜也没有动过的痕迹,母亲在等着我一起吃饭。看着我一脸茫然若失更夹杂着无尽焦虑的神情,母亲并没有说什么,她起身到炕柜前,伸手拿出一个粉色手帕的小包,默默递到了我的手上,脸上慈祥的皱纹中叠印着浓浓的惋惜与疼爱。这个粉色手帕对于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我送给兰子的,她也一直舍不得用。打开手帕包,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缕青丝和十八朵粉红颜色的干杏花。那一刻,我的眼前金星乱坠,顿感天旋地转,心头滴血,意识中除了绝望还是绝望,两眼直勾勾地盯视着母亲的脸庞,仿佛像寻找救命稻草一样急切地祈求着答案。
“兰子是哭晕后被抬上车的。为了拒绝亲事,她不吃不喝好几天,临行前水都没喝上一口,她的父母也真够狠心的。”
木已成舟。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我拿出了一瓶准备过年时才喝的“大高粱”,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一觉十年扬州梦,梦醒时已经白了少年头。二十八年过去,兰子,你过得好吗?
西辽河仍然波平如镜,我心底的情潮却汹涌澎湃———生我养我的故乡是否还是原来的模样?西山坳的老山杏树是否还是那样苍然遒劲?特别是老山杏树下的泥土中埋藏的那个粉红色的手帕包———青丝是否如故?粉红是否依然?不知不觉中,经历了二十八年后的这个春天,两行清泪才潸然而落。我们是不是都已经老了?子规啼血成追忆,此情唯有杏花知。
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