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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麦是一场战斗

时间:2013-06-14 10:39:46  来源:  作者:

没有联合收割机之前,收麦是一场战斗。
麦子熟了,满眼金黄色的喜悦、满腔收获的愁,在一个自以为长大了的初中生心里分不出哪个更多一些。那些齐刷刷的麦秸都得要你一把一把地拔下来,捆上,拉走,打出麦粒,晒干,入囤。
夏天四点多天就亮了,拔麦子要趁着天蒙蒙亮就开始,那时候潮气还在,麦秸柔韧服帖,不乍芒,不拉手,干起活来不晒不热。你按照要领,猫下腰,伸手抓住麦子离根约十公分的位置,猛劲儿一拽,麦子连根拔起,带着一坨松散湿润的土,扑鼻而来一股麦秸的香味,使劲儿一甩,土就噗噜噜掉落,根已朽,土很凉,想到香喷喷雪白的大馒头就要吃上了,你会觉得很惬意。但是,你不能每一把都陶醉,很快你就会发现这样下去你眼前的这片麦地就是无边的大海,而你手里的只是一小滴水。你埋下头像大人们一样拔、甩、码、捆,你不知道是甩得大了还是手里握得小了,抑或是没找到节奏,反正任你怎么努力都被落下,你千万别不服,就这几个动作让你重复下去,快和慢先搁在一边,能坚持一天就是好样的。第二天被吆喝醒来时,大腿疼、腰疼、手疼,哪儿都酸疼,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子,但是你还得把自己组装起来放进麦地里,重复曾经惬意的动作。然后第三天,连自己都不再疼惜自己的肢体,人还在意识就在,意识里只有麦子,拔麦子……
拔下来的麦子要打捆装车拉到打麦场,打麦场是事先选好的一块路边闲地,人或者毛驴拉石碾一圈圈压平整,捆好的麦个子堆在这儿等着脱粒机。小孩子们最喜欢打麦场,才压出来的地不软不硬,开阔潮湿,可以在这里撒欢儿、下腰、练跟头把子,还可以躺在软软的麦秸上跟大人们学用狗尾草编各种小动物、用麦秸编金戒指,金黄的麦秸戒指戴在手上跟真的一样。月亮上来了,一天的燥热渐渐散去,大小的昆虫唱着不同的曲子绕着黄瓜架飞来飞去,大人们说话声和簸箕、铁锨、扫帚、杈子的声音越来越小,躺在最高最高的松软的麦秸堆里的小孩进入了梦乡。
最后一次打麦子是我上初中的时候,那天放学没回家直接去了打麦场,脱粒机已经到位,打麦场上大人们都穿上了破旧衣服,看来要准备战斗了。
爸爸给我一把比我还高的三指大木杈,说:“你把出来的麦秸挑到远处去,别堵了机子。”就这一句,我干了整整一夜。
脱粒机嗡嗡一响,大家立刻就像收网的鱼儿,欢腾起来。好几个大人你一把我一把往脱粒机大嘴里塞,大家抱麦个子的和往机器里塞的,远近协调动作迅速,侧面出麦粒,我这边出麦秸。麦秸源源不断,我的大杈子有的时候挑不上来,有的时候挑上来端着,还没跑到指定地点半截上就漏了,漏一回,你就得更快地跑,否则脱粒机屁股底下就堵了。那边一刻不停地出,我端着杈子不停地跑,仍然赶不上,看着不行扔下就往回折,渐渐地我被麦秸围困了,爸爸看我挥不开杈子倒不开窝了,就过来帮我一把,爸爸真伟大三下两下就给我解了围。
夜色渐起,天上没几颗星星,许是露重的原因吧,机器的轰鸣越来越沉重,村庄睡了,有萤火闪烁,场上唯一的灯光睡眼惺忪,我们这几个人和机器的轰鸣被压缩成蛹,把我们团团围住的是浓浓的黑暗。腿当然是跑动状态的,好在端杈子的技术不知不觉已有所长进,那边的麦捆垛在缩小,这边的麦秸堆在迅速隆起,扇形的小山步步逼近把我围在脱粒机前。
天亮了,脱粒机突然停下来,寂静得让人有点不适应。大人们摘下包头的羊肚儿手巾,一个个跟泥猴似的,只有两只眼睛眨巴眨巴的,很滑稽。我松开攥着木杈的手,惊讶地发现一条血痕,深红色的新鲜的血痕,从我抓木杈的手印开始一直往下流了十公分长,血深深地渗进木杈里已经干涸。再看我的小手啊,三个大泡早已经被拧破,手指缝里是我新鲜的血。看看天,这就是平时上学的时候了吧?寻思着好像哪一环节错了似的,突然就到了时光的这一头,有点穿越。从黄瓜架上摘下挂了一夜的书包骑上自行车就走,还吃什么饭啊,来不及了。
其实我上初中那年已经有联合收割机了,因为我们村每家每户只有一小块麦地,联合收割机不愿下地,直接从我们村开过去了。几年后,我们村的男女老少到路上拦,好话说尽,最后躺在联合收割机前面不起来,才算实现了“农业现代化”,结束了祖祖辈辈拔麦子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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