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吾尔族古丽娜大娘上月20号去世,听到大娘去世的噩耗,我难以抑制内心的悲伤,和大娘做邻居在一起生活了20多年,彼此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连日来,大娘的音容笑貌一直在我脑海浮现,一件件往事我仍记忆犹新。我为没有能最后送古丽娜大娘一程,而深感惭愧和内疚。
六十年代初,我们家住在六道湾煤矿家属区窑洞第一排五号,古丽娜大娘家住六号,窑洞式平房就是一个地窝子,根据前低后高的地形而建,家里的后窗户略高出后排房的路面,冬暖夏凉,每家都有一个小院,院子的小房一般都为自建的厨房或煤房。当年父亲给小房盘了一个火炕,冬天时,做完饭炕也就热了,同学们到家来玩,都乐意坐在火炕上写写作业、做做游戏、聊聊有趣的事。
古丽娜大娘家有一个大我两岁的哥哥叫吐逊,父亲和大娘的老伴艾尔肯大叔同在六道湾煤矿掘进组上班,他们工作上相互帮助,生活上相互照顾,上下班都是结伴同行。
小时候,只要是谁家的饭做好了,孩子们就在谁家吃饭。谁家有好吃的都会想到自己的邻居,你端给我一碗揪片子,我过两天给你拿几个蒸土豆,你给我两串葡萄,我给你端一碗抓饭,只要是自己家有了好吃的,都会想着自己的邻居。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就不好意思到古丽娜大娘家去吃饭了,基本上都是大娘做好了让吐逊哥哥给我端过来。
记忆中,大部分孩子都盼着过节,每到古尔邦节、肉孜节,古丽娜大娘就会送来馓子、糕点和各种干果。大娘待我如同亲生,长大上班后几天不见,她就会到家来问我母亲,儿子最近“咋啦”,咋没看到他回家,母亲告诉她我的情况后,她会满意地回家。
古丽娜大娘把房子收拾得干净整洁,温馨漂亮,大炕上铺着一个和田花格图案的毛毯,靠墙那边放着一排被子,什么时候都叠得整整齐齐。每年我们家拆洗被褥,她都要求到她们家炕上缝,如果在我们家床上缝被褥,她是会生气的。由于住在窑洞,取暖都是火炉带的火墙,屋子容易被熏黑,每过两年都要粉刷一次房子,但每次粉刷房子时都要进行事前沟通,利用两家大人休息时间共同协作,一两天内墙壁就会洁白如新。
让我最难忘的是古丽娜大娘打的玉米面馕,她们家院子有一个馕坑,刚开始时她们家每次打馕,都要给我们家拿上几个。七八十年代粮食定量供应,谁家都不富裕,因两家男主人都在井下一线工作,粮食定量要略高出地面工作人员,我们家两个孩子,古丽娜大娘就吐逊哥一个孩子,两家在吃粮上,要比孩子多的家庭好许多。每次大娘拿过来几个馕,母亲都要端点面粉过去以示谢意。吃粮困难的年代粗粮在供应标准里占的比重比细粮多,粗粮主要以玉米面为主。母亲把玉米面做成窝窝头或发糕,时间长了我们就吃腻了。古丽娜大娘建议用玉米面打馕,经她精心和面加工打出的馕外皮金黄,软糯清香。就是馕放干了,放在嘴里也可溶化,在感受玉米原味的同时,还可增加人的食欲。到现在每当看到街边的馕坑,就会想到大娘的玉米面馕。工作以后离开了六道湾煤矿,只要看到有打玉米面馕的,我都会买两个尝尝。有一年到南疆出差返回时,路过托克逊县,听人说托克逊县玉米、高粱面馕非常有名,我绕道进入县城,一路打听,找到农贸市场一个专打玉米和高粱面馕的销售点,但还是没有找到小时候玉米面馕的味道。
我和吐逊哥同在六道湾煤矿子弟中学上学,家离学校也就三四百米的距离,他比我高两个年级,小学二年级的冬天,有一次因作业未能按时完成,老师让我留在学校写作业,回家晚了一点,我从前排平房马路回家,走到离家不到100米时,有三个比我大一点的男孩儿,要看我的铅笔盒,他们将我按倒在马路边,强行打开我的书包,我哭叫着。此时,吐逊哥跑来了,对他们三个一顿训斥,并告知他们,我是他的弟弟,不许欺负。从那天起,他就陪着我一同上学,放学时在大门口等我。在我们学校,大部分同学都知道我有个哥哥叫吐逊。
古丽娜大娘命运悲惨,在吐逊哥十三岁那年,艾尔肯大叔在井下瓦斯爆炸事故中遇难,处理完大叔的后事,伤心过度的大娘在炕上躺了半个多月。那段时间,母亲每天都陪着古丽娜大娘,给她做饭,开导劝说。一个月过后,大娘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她和母亲一同到五七连上班,打石头,托土坯;后又到砖厂拉砖、烧砖。和吐逊大哥相依为命,虽然矿上给矿难家属每月都有一点经济补助,但她依然坚持要干一份工作,她要把儿子培养成人,他要让儿子享受最好的教育。多少人劝她再找一个老伴,每次她都憨憨一笑,回答以后再说吧。这个以后,对她就是一生。
1993年六道湾煤矿福利区三排六幢多层楼房拔地而起,这是煤矿窑洞和平房职工的福利,房子还没有分配,平房和窑洞的职工隔三差五约在一起看房子,分配方案下来后,正在施工期,大人们几乎每隔一两天就要去看看自己的房子。交工后,我们家搬到了一幢三单元202室,古丽娜大娘搬到了六幢一单元101室。告别多年的老房还真有点舍不得,大娘家院子的那个馕坑,我家院子的那颗杏树,就是现在想起都会让我口水直流。每每看到馕坑升起紫烟,就会嗅到烤馕时小麦或玉米面发出的清香,不久将会有热馕出炉,以饱口福。杏树从立春后吐出粉红的花蕾,到枝叶茂盛,再到杏子由小变大、由青变黄,我每天都在观察树叶和杏子发生的变化,杏子成熟共同和邻居、同学、家人分享丰收的喜悦。
两家人装修房子都是父亲铺的地砖,给墙壁刷的乳胶漆,就请木工给做了两个衣柜和一个鞋柜。搬到楼房后古丽娜大娘和母亲走动的次数由开始的每周几次,到每周一次,再到后来的每月一次,可能是楼房束缚了人的手脚,也可能是腿脚不灵便的原因。吐逊哥考上建工技术学校,毕业后分配到八钢上班。我在铁路局上班,我们彼此回到煤矿通过老人才能了解到对方的近况。2001年4月10日父亲因病离开我们,病重期间吐逊哥多次探望,出殡那天他上完夜班从八钢赶回,哭得比我们兄弟俩都伤心。母亲2011年6月7日去世,在她弥留期间古丽娜大娘每天都要来看望,母亲去世的第一天她陪了我们兄弟俩整整一天,帮助安排后事。晚上,送走最后一个悼念的远房亲戚,她用剪刀剪断蜡烛上烧过的灰炭,坐在灵堂前哀痛欲绝,边烧着纸钱,嘴上边念叨着两姐妹在一起的时光,直到深夜在我们兄弟的劝说下大娘才愿意回家。母亲出殡那天,她颤颤巍巍站在我们家门口的马路边上,混浊的眼睛含着泪水,左手拄着拐棍,挥动着右手为母亲送行。
母亲走后,我回六道湾煤矿的次数明显减少。前些年,每到肉孜节和古尔邦节,我和爱人都要去看看大娘。近些年去的少了,因何缘故,我无法回答。听到大娘去世的消息,我羞愧内疚,无地自容,连给吐逊哥打个电话的勇气都没有。
几天来我心情沉重,难以解脱精神的枷锁,决定鼓足勇气给吐逊哥打个电话。电话接通后,还没有说话,我已泣不成声,吐逊哥知道是我打的电话,他就安慰我,不要伤心,八十多岁的年纪了,这也是自然现象,他告诉我大娘走得很安祥,没有受什么罪,考虑到今年我工作很忙,所以也就没有通知我。我心情平静后,首先做了自我检讨,然后说等忙完这段时间,我去看他。他说不要来了,你我兄弟虽不是一母所生,但情同手足,你的心情我理解,过几天他来乌市办事,顺道来看看我们。
放下电话,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减轻了许多,但良心受到的谴责依然无法解脱。我在思索人间亲情的真谛,情究竟为何物?
情,就是儿时古丽娜大娘给我的玉米面馕,长大后,我四处打探,再也寻不到那种味道。现在我才明白那就是妈妈的味道,她独一无二,失去了将无法找回。
情,就是危难时的那根稻草,虽轻且重。就像母亲陪伴大娘最艰难的半月时光,就像大娘最后送母亲时挥动的那只手,是平时心与心碰撞产生的火花,无需用美妙的语言来表达,但彼此都把她藏在了心中。
情,就是那些做人与处世的道理,父母交给我们,我们应教给我们的孩子。得到时浑然不觉,失去后方知惋惜,用心感悟,方能成其久远。真情不分民族,她就像一个接力棒,需要我们一代代人的努力,需要我们一辈辈人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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