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1月的一天,我们班奉命执行平叛任务,大地还在沉睡,东方尚未发白就出发了,到夜幕低垂,骑马整整的一天,夜露宿无名山山顶(它定会有名的,我不知叫什么,故这样称谓)。它属唐古拉山脉中一座高山。
天色暗下来,暮色笼罩旷野。起早摸明,翻山越岭,一天来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饥肠辘辘,口干舌燥,人困马乏,精疲力尽。一路上没见一户人家,没有烧茶做饭的地方。军用水壶的水早已和壶冻在一起,压缩干粮干巴巴的难以下咽。这里唯一的燃料就是牛粪,冰天雪地,去哪儿找呢?既使能拣到牛粪,冻得冰块一样,也点燃不着啊!马也是这样,一天没吃一口草,没喝一口水,冰冻三尺无法喝到河水。我们大约从中午就开始爬这座山了。这里海拔肯定五千米以上了,空气稀薄,感到呼吸困难,马也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山顶近在咫尺,清晰可见,下马作短暂的休息,再一鼓作气爬到山顶。翻过这座山后,再考虑晚上的住处。
休息片刻,大家又上马继续爬山,不料王俊杰同学从马上平身摔在地上。突如其来的情况,我们都一一下马围拢过去,有的赶快把他背上的枪枝弹药摘下来,有的赶快把他的马背套从马鞍上结下铺在雪地上,有的赶快把他抬到马背上让其躺下,大家忙乱紧张起来。我们没有懂医术的,围着他焦急,束手无策,为其担心。他摔的很重,地是硬棒棒的冻土,还有裸露的石头,身上背着步枪,子弹袋、水壶、挎包等物,与身子一起摔下。摔在地上一刹那,似乎能看到他脸上的血液在血管内往下沉,和以后近距离看枪毙人一样,枪声一响,犯人脸上的血液往下流,流到脖颈,往前一栽就没事了。他脸色苍白,发出微弱的凄楚的呻吟。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恢复过来,大家才松了一口气。他骑的马是匹好马,个头高高的,脾气也坏。当王骑上马时,马的前腿来了个腾空,接着又来了个180度的急转,一下把其摔下。我们都一样初次骑马,从天而降的情况不能应对,既使娴熟的骑手,也会有闪失。情况有变,他不能骑马行走了,我们决定就地露宿。
刺骨的山风在山顶呼吼,大块的云团黑压压的贴着山顶在我们周围,就像千军万马似的浩浩荡荡地开来,彷佛绞杀的战争就在我们头顶的上空。跋涉一天的旅途,精疲力竭,疲惫不堪,多想好好地睡一觉解除一天的疲劳啊!我们都有一个部队发的马背套,被褥就地铺在冰雪地上。被褥一头从马背套里拉出,一头仍留在里面,睡时像钻进一个袋子里一样,这样御寒。为了防寒,我们穿着棉衣毛袜钻进被子里,戴着羊皮军帽,放下帽帘盖住脸颊,把一条遮盖鼻子的(随军帽配备的)系在帽帘上盖住鼻子,这样睡觉时只露着眼睛和嘴巴。山风呼啸,放荡而狂暴。在被子里如同身在冰窖,筋骨瑟缩,浑身打着哆嗦。元代词作家马致远名作里对睡觉所描写的:“一榻清风,看一轮明月,盖一片白云,枕一块顽石。”可我们的露宿没有他那种闲情逸致、潇洒惬意的心情。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怎么能入睡呢?不知到了何时,风小了,一片寂静,如陆定一在《老山界》中描叙的情景:耳朵里有不可捉摸的声响,极远的又是极近的,极洪大的又是极细切的,像春蚕在咀嚼桑叶,像野马在平原上奔驰,像山泉在呜咽,像波涛在澎湃。不知什么时候入睡了……我端着脸盆到了河边,河里结了厚厚的冰,河的中间尚未封冻,水哗哗地流着。我蹲在河里的冰上洗衣服―――今天奇怪啊!没有别人呢?冰冷的水刺骨,手冻得发麻,不时拿到口边哈哈热气,站起来跺跺冰冷的脚,接着又洗。突然衣服离开了僵直的手,顺水而下,我急忙去抓,脚一滑,扑腾掉进河里,须臾河水浸透了棉衣,河水砭入肌骨。这时有人喊,起来,起来!……原来是一场梦,准备出发了。
我从梦中醒来,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热气,全身上下瑟缩着、抖动着。大头鞋在冰雪上放置了一夜像钢板一样硬棒,费了很大的劲才穿到脚上,走路时发出咯噔咯噔如同马在坚硬的地上走时发出的声音。手脚僵直,在藏族同学的帮助下,备鞍上马。
这是我进藏后第一次骑马,也是第一次野外露宿,后在青藏高原工作数十载,也曾多次露天荒野,一般人一生哪能夜寐旷野呢?只有部队在特殊情况下方野营。现到花甲,回想以往,曾有这段特殊的经历。著名电视主持人张泉灵说:“经历是我最大的财富。”我的经历是不是这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