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去的5月10日,对我来说,是第一个没有母亲的母亲节。
虽然母亲不在了,但我依然像过去每一年那样、为她准备了一份从心底发出的礼物。不同的是,以往的礼物都是为了让母亲拥有,而这次,则是我们母女共同进行的、也是一场人生最彻底的断舍离——我完成了遗体捐献志愿者登记,让父母给予我的身体最终回到医学院里、为中国的医学事业再尽微力。
医学院,曾经是年轻的母亲最向往的地方。品学兼优的她,高考时恰逢特殊年代,各种原因阻断了她成为医生的梦想。后来她当了老师、有了儿女,依然念念不忘最初的愿望,从我记事起就常在我耳边轻轻“催眠”说:“长大去当医生吧!”
长大了的我,没有当医生,却开始“医”心病。虽然在很多人看来,“心理咨询师”跟“医生”差不多,但我始终知道:自己最多只能算圆了母亲的半个愿。
剩下的半个愿,母亲在世时,我常常通过跟她分享我的工作来弥补。22年来,为医护人员和医学院学生讲的每一堂课、通过咨询帮到了多少位医护工作者……只要与医学相关,我都事无巨细地汇报给母亲,希望她开心的同时,也总在心底问自己:“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几年前,一对父母来咨询。孩子生命垂危,夫妻俩伤痛欲绝、却又无能为力。丈夫流着泪说,自己能想到的“留住孩子”的唯一办法,就是器官捐献,但又怕妻子不同意;妻子则泣不成声、捶打着胸口、断断续续地说:“……我……同意……但是……心好痛、好舍不得啊……”
我轻轻拉过这位妻子的手,将它放在我的两只手心当中,微微用力地握住,同时请丈夫搂住她的肩膀、轻轻抚拍。直到她稍稍缓过来,我才柔声说:“是的,每一个妈妈都很难面对这样的抉择,眼睁睁看着天使一样的孩子飞走,已经非常心痛了,又怎么舍得再让孩子受更多的苦呢?”
妻子靠在丈夫怀里,闭着眼、一边抽泣一边无力地点点头。我接着说:“天使要飞走了,而爸爸妈妈想留下TA发光的羽毛在人间,就好像TA还在陪着你们一样,这会让你们感觉好一点,是这样吗?”妻子又点点头。我轻轻松开她的手,取过画笔画纸,邀请夫妻俩一起画一幅叫做《天使之羽》的画,而我什么也不说,只在一旁静静地陪伴着他们,因为我知道,笔与纸的每一次接触,都是一次痛苦的直面和告别,唯有完成告别,才能松开双手,接受亲密关系中的“断舍离”。
关系中的“断舍离”,远比朋友圈中“扔东西”要难得多。人生无法松手的事越多,就有越多的劳累和痛苦,因为究其一生、最终的幸福感不是来自我们能拥有多少、而是来自我们能放下多少。
几年前,为那对夫妻做完咨询后,我也开始关注遗体和器官捐献。父母在时,怕自己万一走在他们前面、捐献会让他们难过,我没有登记做志愿者;父母离去,当我再次问自己“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时,身后做一名“大体老师”的心愿就越来越坚定了。感恩父母给予我的美好身体,能用它来满足母亲从医的愿望、满足我自己帮助更多人的愿望,实在甚是圆满。
做完志愿者登记,我的整个身心倏然无比轻松通透。
原来,人生无非断舍离,选择成为“大体老师”,可以让人体会到彻底放下“自我”时无牵无绊的愉悦——
从这个角度来说,岂不正是最大的得到吗?(林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