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我没回家而是把年迈体弱的母亲接到了县城过年,父亲的过世使母亲显得更加苍老与孤独。晚上,在妻子的劝说下,我们为母亲洗了头,换下了里外衣服,我正要脱袜子为她洗脚时,母亲却是百般不让,“在家你姐给我洗,还是我自己洗吧”,看着弯下腰连脚都摸不到的母亲,我心里一阵酸痛。母亲呀,平时我对你照顾的太少了,对我显得生分了,姐洗的自然,我洗的更应该。在我近乎哀求下脱下了她的袜子,母亲的脚我很熟悉,可眼前却让我不敢相信,母亲的脚和脚腕已肿得不成样子,脚趾之间挤兑的已磨破。妻子说这是因为长期坐着不运动造成的,母亲的胃和心脏也有毛病。当我把她的脚放入温水中时,分明看到母亲脸上洋溢着幸福,眼中浸润着满足。
母亲呀,这是你应该享受到的,也是我最起码做的,因为我的不经常而使你感到不自然,闺女能做的,儿子也能做。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母亲是一个能干的农村妇女,她出生于一个殷实的家庭,自嫁给了父亲才为温饱奔波。我们村有一个大集,每逢集日母亲便顾不得吃饭,早早的去粮食摊上当斤计,帮人家说和、称斤两、装车才挣几毛钱。一早晨下来才挣三五元,然后还要去下地。而这些却是我们一家八口人的油盐酱醋钱。母亲有哮喘病,尤其二月和八月的早晨咳的非常厉害,有时咳的小便失禁,母亲常说,“我这是富贵病,如果等到日头出来再起床就不会咳嗽了”。可是母亲连药都舍不得吃,在咳的实在挺不住时就买几片非常便宜的干草片或吃几口饼子,剌剌嗓子。
母亲呀,你在用自己的生命撑着这个大家庭。母亲是一个心高的人,在那个靠挣工分分粮食吃饭的年代,她没有让姐姐们去参工,而让我们兄弟五人都读书,并且大姐二姐都读完了高中,叛逆的三姐在母亲的追赶打骂下也没能读完初中。哥哥高中毕业没能上大学,只有我没有辜负母亲的辛劳,在我上学的前一天,一向节俭的母亲还特意请老师们吃了宴席。
母亲是倔强的,因为父亲一心为公,不理家务。所有的生活重担,是母亲一步一步担起来的。母亲是闲不住的人,为了不耽误白天上工,母亲经常是晚上招呼着我们兄弟拉垫猪圈的土,因为猪圈的粪能换取工分,能换取粮食。多少次,我看着母亲拖曳着沉重的小拉车,大汗淋漓,却对着车旁的我露出再慈祥不过的笑,那笑容是我一生都无法忘记的财富。而母亲却不曾停下那双脚,她知道生活的分量。
这样的笑容一直伴随着母亲走完三十,四十,五十,踏入六十高龄的她,依然为我们五兄妹操心,因为我,母亲最最疼爱的老儿子,还在生活的道路上支撑着。也因为我,让母亲还在透支着那双脚的能量。当皱纹慢慢爬满了母亲曾经饱满的脸颊,当白发渐渐取代了母亲曾经漆黑的双鬓,当缓慢代替了母亲曾经的风风火火,一种伤感也慢慢的嵌入了我记忆的河床,我知道,母亲老了,而直到这时我才有机会真正近距离地去抚慰那双支撑了我近三十年的脚。从前,我不曾在意那双脚,也不曾真正的细致地去观察那双曾承担抚养我们五兄妹的重担的脚。我轻柔着母亲留下了后遗症的腿,这条腿虚浮的像个水袋,没有一点点的力量,曾经结实的肩膀,松垮垮的垂在腋下,这哪是曾经支撑了一个家庭的母亲啊!看着那双支撑这个家几十年的双脚,那是怎样的一双脚啊!我轻揉着母亲无力的脚掌,轻轻的,仿佛手中握着的是整个世界,轻轻洗去的仿佛不是母亲脚上的尘埃,而是我心中对母亲多年的愧疚。轻轻的剪去已经刺入脚掌的指甲,母亲婆娑着我的背,轻轻诉说着我儿时的故事,而我,却只能看见母亲的脚,在村庄的小路走过的样子;只能回想起在风风火火的母亲后面紧追不舍的稚气;而这一切都已经随时间的流失,离我,离母亲而去,留下的只有一双曾经创造了这一切的半残的脚和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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